文︱谭越森

学校门口女生排了一长排队伍，在校门口站着一名男老师，他拿着一块又黑又脏的毛巾，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大铁盆。周围有许多的男生和一些路人，站在“欢迎新入学的同学们”的横幅下。

苗可馨问旁边的一个梳小辫子的女孩马琪，这在干什么。

“给我们洗脸。”

“洗脸干什么。”

“女生都要洗脸，说是学校不允许化妆打扮啊。”

“我又没有化妆。干嘛也要排。”

“我也没有，不是一样排队。”

“男生怎么不排？”

“男生不擦脸。”

“我不排了。”

“女生不洗脸，是不允许进入学校的，你不想上学了？所有的女生，不管是不是化妆，都要排队的。”

“那男老师是谁？”

“我们的校长。”

很快，轮到小辫子女孩，苗可馨看到校长拎起毛巾在水盆里摆了两摆，按着女孩的头，用那脏毛巾朝女孩脸上左擦右擦……突然苗可馨发现校长头上空有一根细细的长线，说那线长是因为她朝那线看去，从校长的头顶一直通上了云层。这一惊奇的发现让苗可馨目瞪口呆，几近说不出话来，只能万分惊恐地用手指着校长的头顶上的线。

“你指什么指，过来。”校长发现一个小女生举止怪异，一脸怒气，伸手就抓着苗可馨的手臂，扯到水盆旁，不由分说，一块散发纷乱杂陈的气味的毛巾堵在苗可馨的脸上，这一堵几乎让苗可馨无法呼吸，她挣扎着，眼睛也瞪的大大的——她从毛巾缝隙又看到校长的那只粗大的手上也布着细线，异常的惧怕占据了苗可馨整个内心。

“好，进校去。”直此校长放开她，她还待在原地，闭着眼睛，浑身颤抖不已，像家里的她的猫——小雪每次洗澡后的样子。

“苗可馨——”马琪叫她名字时，她才睁开眼，走进了学校。

“那校长，他不是我们的校长”。苗可馨看着周围的同学，悄声对马琪说道。

“我刚看到了校长头上有根细线。”

“你可真逗，苗可馨。”马琪说。

“没逗你，真的。不光他头顶上有细线，而且，他的手上也有，一根根的细线，太可怕了。”苗可馨说。

“别逗了。小心被坏人告密，那就惨了。”马琪说，“到班上更不能说，不光有同学监视，而且教室里也有监视器。”

“欢迎新同学们，我是你们班的班主任，我姓袁。现在我们来做一个课前训练。全体起立。”

苗可馨与同学们齐刷刷都站了起来了。

“大家来认识一下新班长。”班主任说着，一个男孩从他座位上离开走向讲台上。带着高亢的声调，开始发言。

“同学们好。今天是新入学的第一天，我们要在袁老师的带领下，认真学习，每次考试都要稳占鳌头，绝不辜负校长、老师、爸爸妈妈对我们的期望。”

“鼓掌。”在旁的袁老师呵道。

随着一阵劈啪的掌声中，男孩继续他的发言。

“同学们，现在跟我做。”男孩边说边示范着，他的头仰起，双手置胸，“嗷——”他停顿了一下，说，“现在我做什么，同学们也跟着我学。”

苗可馨跟着同学向着班长的样子学去，她头仰起时突然看到班长头顶上有一根细细的长线，一直到教室的天花板上。再仔细看，班长的双手上也分别有一根细细的长线，而站在一旁的班主任头顶也是一根细细的长线……

“努力，努力，战无不胜。拿下北大，拿下清华……”全班同学跟着讲台上班长声调齐整地叫喊了起来。

“你怎么不跟全班同学做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班主任发现一个小女生并没有学着班长的样子去做，一脸恼怒。

“你不是我的老师，你头顶上有线。”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然大笑。

过了几天，苗可馨正自习课时，一阵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，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彭田田唰地站起身来，在全班同学惊讶的注视下，他冒着大雨向着国旗跑去，解开旗杆上的绳索，将飘摇在风雨中的国旗降了下来，然后收在怀中跑回了教室。正好这时班主任走进教室，看到淋湿的彭田田，当即向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那个男生，而且让彭田田站在讲台上，在全班同学热切的鼓掌声中，彭田田说，“衣服可以湿，但国旗不能湿。”这时，苗可馨看到那男生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上隐约浮动着一根细细的长线，在那男生一张一合的嘴巴上，也有一根细线，像是钉在他的上鄂上。

课后，苗可馨找马琪玩时，说，“你看到彭田田身上也有细线吗？”

马琪说，“没有啊。但那男生也太搞笑了，国旗又不会感冒。”

“你觉得我们学校正常吗？”苗可馨问。

“一点都不正常。当老师给我洗脸时，我就想杀死他。”马琪回答道。

“我也是。”

苗可馨背着书包往家里走，她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拥有了超自然的能力。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顶，空空荡荡，并没有什么细线的存在，而双手，更是没有。街道上行走的男女，小孩，老人也没有发现那一个头顶上有细线。

“真是奇怪。”这让苗可馨对自己的超自然能力困惑了起来。

2

“国足怎么搞的，连世界杯都进不去。”苗可馨的爸爸向邻居小王叔叔抱怨道。小王叔叔呷了一口啤酒，打开手机翻了一会儿，像是找到了一个证据，说，“专家说，世界杯是被西方操纵了。”接着念起来手机上的一段话——“我作为一名专家，看问题肯定比一般人深刻。但我也希望普通人，”小王叔叔停顿了一下，看着苗可馨的爸爸说，“普通人当然是指我和你了。”他又接着念道：“能够思考思考，为什么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却踢不进世界杯？只有一种解释是合理的，那就是：世界杯遭到了西方的操纵，就这么简单。”

“照专家这么说，太阳从东方出来也是受西方资本主义控制了，为了让咱东方早天亮早干活，否则为啥一次也没有从西方升起……”

“你这种思想有问题。老邻居。”小王叔叔义正言辞地说，“西方一直与我们作对。现在中国多安全，美国欧洲日本多乱多可怕，前一阵美国校园就发生枪杀案，一下子死了十几个学生，现在不仅对疫情无法控制，死了十几万人，而且又发生大动乱……”然后他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，“不早了，要去对面小区接孩子，才上幼儿园。”

苗可馨爸爸问道，“就这么近，孩子不能自己回来，还要接？”小王叔叔提高嗓门，晃动着头顶上一根细线说，“现在外面什么人都有，现在什么社会你不知道吗？不接父母哪里能放心啊。”

“我们不是生活在最安全的地方吗？”

“三文鱼都有肺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。”

然后急匆匆地走了，苗可馨看着那根细线也跟着走了。

“爸爸，我不想上学了。”苗可馨对着爸爸说道。

“你不上学以后怎么办？”

“我看到学校老师和同学头顶上让一根根细线指挥着，我觉得他们与我们不是同类人。”

“喂喂，你听见了吗，咱们的姑娘说的话。”苗可馨爸爸向厨房里正在做饭的妈妈喊去。

苗可馨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，摸了摸她的额头，对着爸爸说，“你带孩子去医院精神科看下，现在孩子早熟，我看了一则报道，说一些孩子有自闭症，抑郁症什么的，不容小视。”

“苗可馨，你几时发现老师和同学头顶上有细线的？”

“爸爸，他们不光头顶上有细线，而且，手上，胳臂上也有，就像提线娃娃。”苗可馨说。

“那是几时？”

“最近，上学的时候。”苗可馨说，“也许更早些，但我记不清了。”

“而且，你们看电视时，我也发现电视上的人头顶上也有细细的长长的线……”苗可馨边说，边指着电视屏幕上一个拿着一沓白纸的大腹便便很威风的胖子，“他就是。”

苗可馨爸爸靠近电视，半蹲着左看右看电视上的胖子，“他头顶上的线在哪里？”

苗可馨指着电视里的威严十足的胖子头顶处，“就在这里。”

苗可馨继续说，“老师让我们报作文班。但她头顶上也有根长长的细线，我害怕，我不想报她的作文班，我想另外找一个作文班。”

“我认为是孩子沉迷作文，想象力特别发达，看什么精神科，你不理解。”苗可馨爸爸说道。

3

“苗可馨，你站起来，你看看你写得是什么。”作文课上，袁老师指着她的作文说道，“看看，听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，你这个小学生写吃人是不是太早熟了。”

“我是引用课本里的，”苗可馨说道。

“课文里当然可以有，但你不就能在作文中写出来，写出来就是不对。”

“美若天仙的”，“左手提着青砂罐，右手提着绿瓷瓶。这句话也不对，形容妖精怎么是美若天仙，你个小孩子说美是什么意思，还左手提右手提的，统统不对。”

“课文里有的，我觉得有趣，生动。”

“课文里有，但你不能写出来，写出来就是负能量。”

“你看看你写的，——这篇故事告诉我们：不要被表面的样子，虚情假意伪善的一面所蒙骗。在如今的社会里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，可内心却是阴暗的。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和阴谋诡计，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。——太负了，太负了……”袁老师想到苗可馨没有报她的作文班，一股邪火顿起。

“传递正能量！”这时全班同学一起跟着喊，“传递正能量！”犹如鼓声，敲打在苗可馨的小心脏上。

“给我再写，直到把正能量写出来。”

苗可馨走向讲台去拿作文本，突然发现袁老师此时幻变成一个村姑，双腮通红，只见着左手提着青砂罐，右手提着绿瓷瓶，鬼气森然地冲着她一笑又一笑。

一时恐怖极了，再仔细看，村姑不见了，讲台上只有一个一本正经的，面露凶相的，头上有无数根细线的袁老师。

“妖精用了解尸法，真身飞作轻烟飞走了”。苗可馨看到这句话也被删了。

整整一个下午，苗可馨的作文不断地被划掉，不断地被修改。这让只有十岁的她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虚无，自己在不断地被人划掉，划掉……。

“老师，我不想让你划掉我，修改我。”苗可馨鼓起勇气，站起来说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袁老师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，从讲台上走下来，伸手打了一巴掌。

一瞬间，一簇火焰燃烧在十岁女孩的脸上。

她噙着泪，走出了教室，站在四楼的栏杆边，那时，阳光暗淡，让她的视线格外地好，她看到天空到处飘满着细线，无数的细线，无论是她所处的学校，还是街道，居民楼，商业大厦，政府机关，公园里的树木，广告招牌，以及更远处的农田，山野，由天及地，那密集的细线，布满了目光所及之处。

从教室出来两个男同学，盯着她看，她转身看去只是两个提线娃娃。

苗可馨望着细线，浑身颤栗……

那一根根幻变的细线，在天地之间飘来荡去，如同无处不在的正能量。